第一章[第1页/共3页]
父亲每日戴着十字架,在丘墟各处的江阴城里同亨利神甫布道,汪精卫已经在南京建立了伪当局,鼓吹大东亚共荣、日华和睦等理念。江阴的伪县长姓魏,魏县长违背了汪总统的意旨,他本来就有着满清遗老的臭味,头几年溥仪建立伪满洲国时,他投奔而去,三年前返来,据他说,是被封了五品顶戴,能够在尚书房行走。但是他顾念乡梓,向溥仪痛陈了三日忠孝不能分身,才得以告老回籍。分开江阴时,他还是一个环堵萧然的败落户,无甚资财,此次返来,他一面奉迎日军的大队长,一面又去南京疏浚干系,竟然谋得了县长的职务。
亨利神甫恍然想起当年他曾和魏县长有过一番孔教和耶教的争辩,当时孔教式微,魏县长每天跑到教堂门前指手画脚,说这是洋人的把戏,不但哄人财物,还**民女。一气之下,亨利神甫纠集了一批信徒,将孔庙里丈来高的孔子坐像拆了,我的父亲也鲜明在列。
“魏教员,托您的福,我对于上帝还是充满信心。”父亲这么称呼着,并没有行魏县长当年传授的膜拜大礼。
城西有一座上帝教堂,当时身怀六甲的母亲因为是教民的原因,同父亲遁藏至此,教会因触及交际之故,日军不能擅自突入,一家人才幸免于难。那年的夏季特别冷,母亲生我时,滴水成冰,她已经鲜进汤水,一小我昏沉沉地躺在卧榻上,父亲急得团团转,城内缺米少粮,凡是能吃的都被日军搜刮而去,他们却扼守城门甚严,稍有照顾粮食者,便被拖至城外,当场枪决。而这时偏又从南京传来了日军大搏斗的动静,母亲本家便在南京的秦淮河边,听闻此过后,母亲“唉呀”一声,痛哭地昏死畴昔,我就这么稀里胡涂地出世到人间。
垂垂地,教堂的日子并不好过,很多人家搬到了乡间,探亲靠友。我家暂住在教堂的东面的杂物间里,隔壁就是春妮一家。春妮的父母也是虔诚的耶教徒,在蒙亨利神甫浸礼之前,她的父亲是一个劣迹昭彰的赌徒。
打我记事起,教堂的教民还剩下三四户,剩下的都悄无声气地逃到大火线。父亲一来没有盘资,二来他坚信日军不敢擅闯宗教圣地,遵循他的原话,“日本人敢获咎中国的孔子,却没有获咎西方的上帝的胆量。”
江阴城北是一片低矮的山丘,树木碧绿,翻过山去,便是浩浩长江。山上鹅鼻嘴是远眺长江的最好视角,八角亭立在绝壁峭壁间,江风阵阵,千古如此。这里曾经是清末起就修建的一处炮台,另有防浮泛,但是久已烧毁。现在早已辟为旅游之地,来江阴而不到鹅鼻嘴,便不能真正明白江阴的风骨。
正劈面的上帝教堂,反而门庭萧瑟,亨利神甫同父亲暗自嗟叹,亨利神甫当初选址孔庙劈面,就是为了劈面锣劈面鼓的打压孔教,可现在峰回路转,被新文明打得满地虎伥的孔教,在魏县长的主政下回光返照。
一日在青果街,亨利神甫同魏县长的车队劈面遇见,父亲深谙魏县长的操行,劝亨利神甫退至路边,但是亨利神甫不把魏县长放在眼里,驴车并未相让,魏县长的卫兵把驴车推搡到了过舜井处,亨利神甫从驴上翻落而下,一个趔趄,颠仆了井口。
江阴的赌摊处于半开放状况,在城南逼仄的刘伶巷里就有几处赌摊,老板多数以茶社的名义,行打赌之事。只消办理好官面上人物,便能够放胆地开赌摊。春妮的父亲钱老迈的产业,大略是在这里输光的,从祖宅到田畴,祖上是如何一点点积累下的,他是如何大把地输出去。最后悦来茶社的孙老板拿着帐本结算,一五一十地把钱老迈的财帛取走了。一家人在风雪交集合搬离了祖宅,亨利神甫收留了他,春妮也同我一样,出世在教堂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