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(完)[第2页/共2页]
女英卷起衣袖,冒死地翻,将寝殿翻了个遍。她甚么都想带走,可却甚么都带不走——宋兵只答应她携一口顶小的箱子,最多也不过能塞两套薄衫。她喘着粗气,翻开床头暗格,暗格里躺着一双陈腐的金缕鞋。女英抖抖地端起它,放入小箱子内,又慎重地落了锁。
重光垂垂能站起来了。一日凌晨,他叮咛宫女卷起玉帘,几线阳光笔挺洒入眼中——窗外竟又是大好春季。重光仿佛想通了甚么,唤来女英,握住她的手,切切说道:
“无穷江山,别时轻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”
这日晌午倦怠,女英信步出门,在长廊中浪荡,偶然间却瞧见娥皇的寝殿。她想开初夜时重光的承诺,又忆起多年来娥皇的垂怜,心头不由百味交集。她止住宫女的口,提起裙摆,溜入殿内,蚕茧还是静闭,娥皇还在熟睡中。女英抱膝坐于床边,听着帐内娥皇沉沉的呼吸声,叹一口气,双足垂下,却健忘了那双金缕鞋也在缓缓滑落——
重光与女英在马背上颠簸了好久,才来到北方,那是大宋的都城,名字唤作汴梁。他俩双双被运入皇宫,在众目睽睽下参拜大宋天子。当那黑脸膛天子缓缓念出重光封号——“违命侯”之时,他俩清楚闻声四周压抑着的嗤嗤笑声。
夏季很快来临,天空飘起纷繁扬扬的大雪,满庭梅花连续开放。这每一株梅树都是重光与娥皇亲手种下的,却亲目睹证了娥皇的死。娥皇死在最冷寂的夜里,传闻在死前,她终究开了口,表示将那柄御赐的烧槽琵琶用来陪葬,又取下贴身的约臂玉环,亲身与重光死别。谁也不晓得他们说了甚么,只知重光大病一场,今后郁郁了三年。他抚灵痛哭,直至形销骨立,又疯了普通地为娥皇誊写,先写《昭惠周后诔》,又写《挽词》,字字情真意切,当真是见者悲叹,闻者流涕。
重光浑身缟素,高举双臂,捧着降表跪于殿堂中。当年的歌舞凤箫,早已化成一声声哭泣,血腥味自四周八方钻来,袒护住了金炉的残香。
三年里,女英冷静守侧重光,不言,不语,也不拜别。宫人们经常瞧见她,容色是沉寂的,窃窃讥议如同无数支锋利箭头,自四周八方飞来,悄悄的、锐锐的,却全然戳不破她的心。
“多少恨,昨夜梦魂中。还似旧时游上苑,车如流水马如龙。花月正东风。”
重光总归要死的,只不料灭亡竟来得如此俄然——他乃至都没能活过第四个年初,乃至都没能活过第三年七夕。七夕恰是重光生辰,新即位的大宋天子派人送来一壶御赐美酒,酒里有药,服下今后“头足相就,如牵机状也”,是以这药便唤作“牵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