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相和歌其二:鹤唳[第1页/共3页]
从梦境乍然回到实际,四下寂寂,未闻蝉声,唯有模糊的飞瀑水声入耳,恰是仲春夜万物入眠的万花谷。而迟暮之年,本就觉轻梦浅,毫无睡意地挨上半夜是常事,本日外间的声响与他在熬等天明的时候所熟知的殊有分歧,几近要让他思疑本身只是从旧事之局挣扎出来后趟过岁河,突入了另一个幻景当中,兜兜转转寻不到前程——而实在并未从梦魇当中醒来。
在仲春夏初的夜,四时如春的谷中,俄然他只觉彻骨生寒。
陆浮黎看了他一眼,神采微有所动,垂目道:“并未曾。”
十七载,记得他俩年事相仿,天宝十三年的时候,统共来算“这辈子”也不过就度日了这么些年罢了,他因而接了话问道:“哦……陆道长是自幼便在华岳么。”
檐下垂了晶莹的冰棱,栈道以外是轻浮的云霭,他探手入内,忽而鼓起,顺手运了百花拂穴手的几式,公然只见指端云雪纷繁遁藏,浑然不沾,不由心中大乐,口中答道:“一时起意便来了,健忘多做筹办,倒是劳烦你们。”
复有清越的剑鸣腾空之声,撞破谷中窃窃的万籁声响——是纯阳弟子的轻功御剑腾空,落地时按下剑光的动静。他怔怔地转首看畴昔,那是通向三星望月的寻仙径方向,隔岸有素白间蓝的道袍,分扒开及人高的虉草与蓝花楹,跃下水中石台。
不过幼年之交,策马同游,待到厥后,多数也就相忘于江湖了。是以他会惊奇,这少年之时的故交老友,竟会在这多年以后,复又入他梦中。
时候转至元和八年的仲春夜,他悠悠醒转,再细心翻检影象,昔日信笺尘封好久,墨痕宛然——而他惊觉同那纯阳道子陆浮黎的交集,再如何算来也不过天宝十三年,华岳纯阳宫那八个月的借居共处,连同归谷后两年半的手札来往。很快地,他就在生射中消逝了陈迹,再无消息。而他俄然想起,陆浮黎实在从未与本身明言过师承,说是玉虚门下,不过从他衣衫纹饰当中推得的成果罢了。而他自称的浮黎二字,并非常人俗家名姓会用的字眼,却也对不上纯阳弟子所论的行辈,奇特得很。
现在他再于梦中重临旧地,却清楚发觉此中幼年时浑然未觉的几分蹊跷——光是访拜玄门庙门,过而不谒三清,这就已经是非常特异的做派了。
他蓦地惊觉,青岩深谷,相隔长安京畿,复又隔秦岭盘曲崇山,这里,怎会听获得华岳山中的鹤唳呢?
梦中统统历历如旧,这一转神,他恍忽又再拨转了一刻工夫,回到了那长长的庙门青石阶前。初至纯阳,是时逢值天宝十三年的腊月,此前他正一起纵马走山,未戴斗笠,鬓发间都落满了一片白,终究停驻在这深山中的观宇前,在驿站栓了马徒步而入庙门。因是岁末,观宇入口并未设有迎客的弟子,他便敲了敲铜罄,顾自徐行拾阶。
瀑声隆隆传到近前已是若隐若现,盖不住揽星潭淌去的水流潺声,初冒尖的荷叶微微起伏擦着水的声响,甚而另有花树枝叶在风中的轻微瑟瑟之声。另有——另有悠远而长的鸟鸣,夹在这万籁当中,凄声宛转。
他披衣排闼而出,无云无星,唯有透明冷彻的月色掠过他身畔,照入斗室以内。他转首看过一眼,悬于壁上的琴匣、置于枕边的卷册、屋角的小药炉还煨着悄悄的红色火光,统统似都毫无分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