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第十三回上[第1页/共3页]
顾冲先娶一妻韦氏,不幸早逝,两人并无所出;后又娶范氏,亦是金陵大族出身,随他历任展转,伉俪搀扶,极是恩爱。可惜范氏所生一子未满周岁便染天花不治,妾室所出二子亦别离在三岁、五岁上短命。顾冲命里无子,亦是无可何如;止有三个女儿长成。现在长女、次女均已出阁,另有一个将满十岁的幼女养在身边。
谢楷进得屋内,便见范氏穿戴家常衣服,额上带了貂鼠昭君套,又围一条银鼠领子,端端方正坐在堂上,手中擎一个小小盖钟,正小口小口地吃茶。闻声脚步声响,昂首见着谢楷,这才忙丢开杯子,笑吟吟便要起家。谢楷慌得赶上两步,一面行下礼去,一面口中说道:“外甥见过舅母,给舅母存候。”
谢楷同章回相互道了别,就依着他指导,先抬眼,瞥见河对过老迈一座牌坊。便过了桥,到牌坊西转,见沿河岸一条巷陌,路面也不甚开阔,只是条石青白划一,非常的干净。巷口立一座四角小亭,亭中矗一块石碑,方顶螭额,碑上镌三个字“早科坊”——这般架式,却不是普通的地名了。谢楷虽一心寻亲,不能如平常游兴时宽怀徐行,到一地则究其竟,凡事皆细考原因由来;但他大师公子的出身,又曾几番游学,眼界见地既非普通,此时只望几眼、行两步,便知此处大不平常,竟是大有石头城乌衣巷气味风采。
未几时,谢楷公然便瞥见有门楣上钤了“顾府”两个字。门底下坐了个老苍头,身上裹了夹袍,正笼了手晒太阳。谢楷心喜,忙两步上前,随口报了名号,就要入内。不想那苍头眼睛一翻,一撑手臂,顿时就将他拦住,一边问他要名帖信物表记来。
潘华将谢楷请到客堂上,亲身奉了好茶,这才向谢楷解释说本日正逢县学里每半月例行的诗会,家仆人顾冲往那厢里去了,现在止主母范氏在家。故而请谢楷先在厅上坐,一会儿内院里就会有讯息来请。
公然未几一会儿,就有两个婆子跟着一个别面的媳妇子过来向谢楷存候见礼,说范氏请甥少爷入内相见。谢楷忙起家应了,由潘华奉着到二门,再由那传讯的媳妇引着往内堂去。
谢楷听到他问信物表记,不由地顿时一呆:想他本是临时起意,赶着来的,先在船上时也只想借章回家中居住,连顾府的一丝影儿都未曾想起,身上那里会带着甚么名刺?也没有南京外祖家书信,因而被苍头拦住,死活不让他进门。谢楷没何如,只能再三地说本身身份,与家仆人甥舅之亲,又数出六七小我名、四五桩故事当作左证。
本来这“早科坊”是从南宋时得名,乃是状元霍端友之孙霍超龙十八岁上登进士第,理宗为其幼年有为,特令处所改其所居坊名为“早科”以示嘉奖。正所谓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,这读书、科举原是延陵民风,又得朝廷旌表,文风自是益淳。如此数百年传播,现在这一带所居,官宦朱门还在其次,头一等多的就是读书人家。人常言“腹有诗书”如何如何,实在蕴内形外,世上诸事莫不如此,寓所之流又如何能例外?因也无怪谢楷发觉非常。只是他虽发觉分歧,却也不甚在乎,一双眼只在各家流派上逡巡。
这顾文凌姓顾名冲,字文凌,乃是前阁老顾亶之子。顾亶历经两朝,做了十五年的次辅,圆通善谋,平允刻薄,既得帝眷,又深受僚臣推许。六十五岁苦辞首辅之位,致仕回籍,在钟山置农家、起庄园、运营祖业、教养儿孙。这顾冲是顾亶的姨娘所生,家内里排行第三,但是生性聪慧,酷好读书,二十二岁上便登进士,位列在二甲。遂入了翰林院为庶吉人,再为编修,奉诏修实录,十年功成,恩旨外放州府;二十年间,前后做过九任处所长官,虽此中只得两任满任,凡是到一地,必腐败政治、与民生息,是以官声极佳。五十一岁时,生母张氏亡故,不一月,嫡母又去,顾冲因而上表丁忧乞归;先在金陵守孝,三年孝满,携妻女移居常州——只因他曾任常州知府,深爱此一方水土,两年间用心治政,更得了处所恋慕,到离职时替他送行的乡民缙绅送出城五十里去,竟还都不肯舍。顾冲内心沉沦,当即便奉告相送的乡民缙绅,今后必归老因而;现在公然践其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