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熔炉火焚锻体[第1页/共2页]

琴音回荡，一曲结束，嵇康偏过甚，目光投向百丈下深潭中的女子。

烈焰澎湃起伏，炉膛像一锅沸腾的滚汤，身边的谢咏絮收回轻微的喘气。支狩真无声垂下头，嘴角暴露一丝哀思的笑容。

跟着她充满磁性的笑声，水潭四周的虚空中，绽现出一方方多彩多姿的洞窟，像一节节无穷无尽的竹筒，众星捧月般环抱着青衣女子。

看不到但愿的任务，只会让人绝望。

深潭上，青衣女子笑了笑：“他们固然吃了一点苦头，却能籍此炼造肉身，锻打出血肉里的杂质，提纯体内精元。连同他们的识海也会去芜存菁，受益匪浅。”她移开目光，玉手重掩嘴角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。

嵇康苦笑一声：“琴乐虽讲究哀而不伤，可儿非草木，孰能节制有度？不如我换一首欢畅些的曲子吧，前辈想听甚么？”

“能随时聆听天下第一古琴名家的动听弦音，戋戋一点俗物又算得了甚么？倒是你，大晋每有掉队英才，总被你引入竹林，赐赉机遇。如此劳心劳力，甘为别人做嫁衣，何必呢？”

少年的心忽而就安静下来。

“即使是琴中仙，也有弹不出的曲子哩。”青衣女子轻叹一声，水袖一抖，漫天洞窟纷繁隐去。

青衣女子昂首嫣然一笑，她脸颊两侧生有优美的碧色暗纹，眸子是碧色的，眉儿是碧色的，连笑容也是碧亮通透的，像吹过竹林的清风。“这首曲子太孤凉了，哀伤之情未免过分，需得内敛几分才好。阿谁你死力推许的少年剑术天赋，让你又想起江淹了么？”

炽热的火光中，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过来，悄悄握住他的手。

支野死去的那一年，他获得了想要的摆脱。而他的儿子，却要持续撑下去。

“多谢前辈成全。”嵇康欣然道，“时候尚早，不如我为前辈奏一曲最特长的广陵散？”

嵇康微微一愕。

“秋雨，古道，离人，孤雁……本座大略只听出了这些。”青衣女子深思半晌，开口说道。她的嗓音略带一丝沙哑，透出委宛的媚意，像竹叶沙沙的摇摆声。

“轰！”铁炉外，独眼大汉猛地拉动风箱，炽热的火焰鼓胀而起，热气腾腾，火星在炉膛内狼籍溅出来。

实在撑不住的是支野。

当时他盗汗满头，始终一声不吭，像一头被铁链捆绑的雏兽，遍体鳞伤，可毛还竖着，獠牙还呲着寒光。

刺痛令他想起支野，想起他拜别那年，死死攥紧本身的小手，抖索着，硬生生掰断了指骨，“咔嚓——咔嚓——”一根接一根。“如果你连这点痛都撑不住，就放弃支氏，放弃先人的任务！”

可他也想大声地叫痛！

谢玄咬紧牙关，痛得浑身颤抖，内腑仿佛要熔化成铁水。他听不到原安的吃痛声，只好硬着头皮强撑，一时心急如焚。原安这小子莫非不痛？痛如何还不叫？你他娘的倒是叫一声啊！

嵇康沉默了一会儿，道：“前辈高超，我也只弹了这些。”

“我与前辈早有商定：前辈容我等在此称心清闲，诸多奇珍奇宝予取予求，嵇康则为前辈操琴扫兴，权作一点微薄的酬谢，怎可不经心极力？”

白云悠悠，碧霄朗朗，高山巍巍，松风飒飒，嵇康盘坐在一方探出崖顶的巉岩上，手挥五弦，琴声像薄明微凉的雨珠串子，沿着百丈奇险峭壁，纷繁扬扬地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