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[第1页/共6页]
坐了一会儿,院中出来个老者,蓝布小褂敞着怀,脸上很亮,一看便晓得是乡间的财主。祥子盘算了主张:
“哼!一把儿?发展三十年的话,我有过三把儿!年初儿变了,谁还喂得起骆驼?!”老头儿立住,呆呆的看着那四匹牲口。待了半天:“前几天本想和街坊搭伙,把它们送到口外去放青。东也闹兵,西也闹兵,谁敢走啊!在家里拉夏吧,看着就焦心,瞧这些苍蝇!赶明儿天大热起来,再加上蚊子,眼看着好好的牲口活活享福,真!”老者连连的点头,仿佛有无穷的感慨与牢骚。
祥子跟了出来。到了院中,他瞥见了四匹骆驼。
看看身上的破衣,再看看身后的三匹脱毛的骆驼,他笑了笑。就凭四条这么不面子的人与牲口,他想,竟然能逃出伤害,能又朝着太阳走路,真透着奇特!不必再想谁是谁非了,统统都是天意,他觉得。他放了心,缓缓的走着,只要老天保佑他,甚么也不必怕。走到甚么处所了?不想问了,固然田间已有男女来作工。走吧,就是一时卖不出骆驼去,仿佛也没大干系了;先到城里再说,他渴望再瞥见都会,固然那边没有父母亲戚,没有任何财产,但是那到底是他的家,全个的城都是他的家,一到那边他就有体例。远处有个村庄,不小的一个村庄,村外的柳树像一排高而绿的护兵,低头看着那些矮矮的房屋,屋上浮着些炊烟。远远的听到村犬的吠声,非常的好听。他一向奔了村庄去,不想能碰到甚么俏事,仿佛只是表示他甚么也不怕,他是好人,当然不怕村里的良民;现在大家都是在光亮战役的阳光下。倘使能够的话,他想要一点水喝;就是要不到水也没干系;他既没死在山中,多渴一会儿算得了甚么呢?!
“西边!”祥子不敢说地名,因为不准晓得。
“那行!”
“老者,水现成吧?喝碗!”
因拉惯了车,祥子很有些辩白方向的才气。固然如此,他现在心中可有点乱。当他找到骆驼们的时候,他的心仿佛全放在它们身上了;及至把它们拉起来,他弄不清哪儿是哪儿了,天是那么黑,心中是那么急,即便他会看看星,调一调方向,他也不敢安闲的去这么办;星星们――在他眼中――好似比他还焦急,你碰我,我碰你的在黑空中乱动。祥子不敢再看天上。他低着头,内心急而脚步不敢放快的往前走。他想起了这个:既是拉着骆驼,便须顺着大道走,不能再沿着山坡儿。由磨石口――假定这是磨石口――到黄村,是条直路。这既是走骆驼的通衢,并且一点不绕远儿。“不绕远儿”在一个洋车夫内心有很大的代价。不过,这条路上没有讳饰!万一再赶上兵呢?即便遇不上大兵,他本身那身破军衣,脸上的泥,与那一脑袋的长头发,能令人信赖他是个拉骆驼的吗?不像,毫不像个拉骆驼的!倒很像个逃兵!逃兵,被官中拿去还倒是小事;教村中的人们抓住,起码是活埋!想到这儿,他颤抖起来,背后骆驼蹄子噗噗轻响蓦地吓了他一跳。他要筹算逃命,还是得放弃这几个累坠。但是到底不肯放手骆驼鼻子上的那条绳索。走吧,走,走到那里算那里,遇见甚么说甚么;活了呢,赚几条牲口,死了呢,认命!
大抵的他觉出是顺着通衢走呢;方向,地点,都有些茫然。夜深了,多日的疲惫,与逃脱的惊惧,使他身心全不舒畅。及至走出来一些路,脚步是那么平匀,迟缓,他垂垂的仿佛困乏起来。夜还很黑,空中有些湿冷的雾气,心中更感觉迷茫。用力看看地,地上老像有一岗一岗的,及至放下脚去,倒是平坦的。这类谨慎与被骗教他更不温馨,几近有些烦躁。干脆不去管地上了,眼往平里看,脚擦着地走。四外甚么也看不见,就仿佛全天下的暗中都在等着他似的,由黑暗中迈步,再走入黑暗中;身后跟着那不声不响的骆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