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[第2页/共3页]
月光似水,蜿蜒着淌在天井中,一千多年前的月色更浓,霜露也更重。因着皇后病势,竟日的轻歌曼舞暂止,这金陵皇城便可贵生出一层寂静与庄严。女英踏住月光,猫着腰,在花林间一步步穿行。沙沙叶声落在耳内,倒令她恍惚忆起十年前娥皇出嫁的那一天。她当时才五岁,钻在人群中,奋力昂起小脑袋,也只能瞧见如火普通赤红的裙裾。重光固执娥皇的手,二人每踏出一步,衣袍皆在不断颤栗,正现在晚满天的叶声,沙沙的,瑟瑟的。
长廊眼看将尽,两旁天井变白了一些,女英侧目望去,见一轮玉轮趴在梅树上,恰是重光与娥皇同植的梅花林。她忽感心口刺痛,方才的甜香荡然无存,脑筋一热,向前冲出两步,金履鞋的木底收回刺耳“嗒”、“嗒”声。女英含着泪,心想:“走罢。走罢。”全部后背却又蓦地生硬——是重光,他谛视女英背影,一字字地说:“子时三刻到后花圃来,我有话同你讲。”
这实在是一桩旧事,闪着隐诡的光,深藏于宫殿一角。它也确是一桩奥妙,当时并无一人窥见,可又有谁能推测,千年以后,它将会家喻户晓。乃至……每一层面纱都被无情地扯开,每一处细节都被津津乐道。
女英低声答:“就是……彻夜罢。”
他转首拜别。女英怔立于原处,摸一摸脸颊,恍忽间只道做了一场大梦。但是确又不是梦,她回房等了好久,也没有宫女来告诉登车离宫事件。漏壶一点点地滴着,转眼已到子时,女英蓦地跳起,在房内四周摸索。她慌乱地翻开脂粉盒,却惊觉那种“沉檀”唯独娥皇才有。她丢开盒子奔到镜前,幸亏双唇光彩犹在,女英长舒一口气,仓促清算完鬓发,披一件纱衣,便悄悄带上门出去。
女英有些吃惊,也有些打动,低声问:“能够么?”重光道:“天然能够,只是眼下还须隐蔽些。”女英凝睇着他,目中浮起信赖的神采,点了点头。二人又缠绵一会,便恋恋惜别。女英扶着树干,满地寻觅,好不轻易才在暗处瞥见那双金缕鞋——一只鞋头戳进泥地里,另一只鞋肚朝天,早已是横七竖八,错位到不成模样了。
秋雾朝四周活动,木叶在风里轻摇。女英的脚步柔嫩而温馨,只是每踩出一步,就有凉意沁入足底。那些陈腐而华贵的砖石,不知目睹过多少宫闱旧事,萦积着的,也是不普通的寒凉。女英哆颤抖嗦地走,轻浮的纱衣内,每一寸肌肤都垂垂冷透。
女英轻噫一声,拍开他手,便欲摆脱。重光那里肯依,紧紧抱住道:“这是专为你作的,不能不收。”女英咬着牙说:“不奇怪。又不是第一回。别人……可比我多很多了。”重光笑道:“本来因为这个,你放心……今后我每天写,专替你写。”女英揉一揉鼻子,重光又搂着她温言道:“这几日先委曲一下你,秋夜里冷,且多穿几件衣裳。等你姊姊好了,我便去奉告她,今后我们三人在一处,永久也不分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