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 长歌当哭（一）[第1页/共2页]

不知怎的，周瑜拆了信笺后，立在回廊上，半晌未曾言语，小乔隔着纱帘，看不清他的神情，只能看到他颀长的背影映着一株孤零零的海棠，令人莫名感受有些戚戚。小乔赶快扶着周婶的手走出，绕到周瑜身畔，低低唤了一声：“周郎……”

小乔从有孕之始，便胃口不佳，闻到荤腥就觉恶心，可她不想驳周婶的一片苦心，巧笑接过青瓷碗，搅动着调羹，却如何也下不去口：“婶婆可晓得周郎去哪了？一夙起来就没看到他。”

小乔正问着，周瑜不知打那边返来，翻开帘拢，手里还抱着个精美的小竹筐，笑对小乔道：“夫人又不肯好好用饭罢，我方托人从博南买了一筐酸杏返来，你且闻闻，可还中意？”

“琬儿……你也得做好筹办，伯符他……他因伤归天了，仲谋写的亲笔信，召我马上回姑苏。乔夫人必然万般哀思，你好好陪陪她罢……”

除了大乔外，吴夫人亦硬忍着，一滴泪也不落，与孙尚香数度哭断肠对比光鲜。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，吴夫人一下子老了很多，可她数度历经离丧，明白眼下最首要的是将诸事摒挡清楚，是日待孙权回府，便将他唤至身前，叮咛道：“你兄长已停了十五日了，再担搁下去不像话，还是遵循先前定下的，让他入土为安吧。”

小乔从未见过周瑜这般，软若无骨的小手也紧紧握住他的大手，灵巧答道：“好……只是，为何这般俄然呢？”

吴夫人转着佛珠，心机却如何也安宁不下，感喟道：“守边的各位将军路途悠远，特别是公瑾，即便日夜不断赶路，总要近旬日才到……不等了，还是让你兄长……早日……入土罢。”

打从孙策归天，大乔便时而复苏时而昏迷，复苏时她一声也不哭，只是立在棺椁旁，望着孙策，一瞬也不瞬，即便绍儿哭泣琼儿呼喊，她也难以回神，双眸只顾定定望着孙策，仿佛香魂亦跟着他一道去了，在尘寰只剩下这一具斑斓的躯壳。

想到这里，周瑜的鼻尖蓦地酸了，这些年相伴，孙策为主他为臣，他并非是为着他从小相伴生长的友情，才心甘甘心在他麾下，而是为着他们二人共同的志向，为着阿谁抱负中腐败安乐的天下。现下孙策走了，再也无人与他并肩作战，荷戟彷徨的只剩下他独一人，周瑜御马如风，不觉钻入了一片积雨云下，落雨淋漓，滴滴落在周瑜姣美的面庞上，竟不知他眸下的水痕是雨还是泪，他顾不上擦拭，不住打马，耳畔尽是大雨幽咽如曲，亦算长歌当哭罢了。

小乔惊得瞪大杏眼，抬手掩口，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，周瑜说不出甚么欣喜的话，叹了又叹，叮咛一样哭成泪人的周婶道：“劳烦婶婆照顾好琬儿，我这就解缆了。”

小乔握着调羹的手一颤，差点跌了碗盏，她立起小耳朵，只听周瑜沉吟一瞬，模糊道：“你去查一查，究竟是何人在辟谣，又是何人在背后授意，一经查实，严惩不贷。”

周瑜却不肯，扬眉笑道：“总不能不用饭，见天吃零嘴罢？先喝汤，喝了再吃。”

语罢，周瑜快步穿过天井，唤来白马翻身而上，风驰电掣般蹿了出去。东风暖，劈面吹来，周瑜却感觉心寒似冰，夙来聪明显透的脑筋此时像木了普通，不管如何想，都想不清楚：那一张薄薄的信笺上，是孙权的亲笔，字体遒劲又颤抖，写着“兄长殁，速归”，如重锤般，敲击着周瑜的大脑，可他不管如何都不肯信赖，阿谁与他相伴生长，志同道合的兄弟，竟已与他天人永隔了。